三正二玖

姐姐

一

姐姐今天相亲。

我下了课便急冲冲地往商场冲去，我要去看看是哪个男人能配得上姐姐。初夏的天却像三伏天那般，下午两点的太阳尽情散发着它的热与光。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打湿，但我等的车依然还没来。我看看车将来的方向，又踮起脚遥望姐姐在的方向，焦躁又无可奈何。

公交晃悠悠快到站时，我接到了姐姐的电话。

“喂，阿远！你到哪里啦……我已经结束啦……哦哦好的，那我在东大门那等你。”

啊还是晚了一步，我略感遗憾。气喘吁吁跑进商场时，便看到了已经等候着我的瑶姐姐。“姐姐你今天真漂亮啊！”大波浪，小红唇，配上大圆圈耳环，一改以往小家碧玉的形象，让人耳目一新。

“那可不，今天好歹是相亲，得收拾收拾啊。头发还是特地做的呢。”姐姐故意撩了一把秀发，“显摆！”我嗤之以鼻，“不过大波浪很适合你，比平时的黑长直好看。”“哈哈哈，外面很热吧，看你一身汗的。商场里凉快，我们吹吹空调逛逛吧。”

“怎么样，今天的相亲？”我问道，有些惴惴不安，但还是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上前挽住了姐姐的手臂。

“恩……怎么说呢……”姐姐思考了会，“那男孩子本身皮肤就偏黑，今天还穿了一身黑，黑衣服黑短裤黑鞋子，简直黑上加黑。脖子、手腕带着大金链子，一节一节的跟混社会一样。我们去了满记甜品，刚一坐下他便很大爷的翘起了腿，”许是想到了那个画面，姐姐轻笑出了声，“满记的桌子低，他一架腿呀，半截腿便在桌子上，乌黑黑的腿毛从大腿一路到小腿……”“噗。”想象着那个男人的画面，我没忍住笑出声。

“其实这些还好啦，主要是，不是很喜欢他的言语和行为。他一直用这边的方言，我听得很吃力，听不懂的时候只能尴尬的笑笑，提到外地人时语气很是不屑。他有些像妈宝，出去旅游，不会做攻略，他说反正别人会做；生病去医院，他妈妈会帮忙挂号排队；甚至在家，家务也不会做，父母全部承包……”

“不要了不要了，这种男人要来干啥！”我有些气愤，七大姑八大婆们给姐姐介绍是什么极品男人啊，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我的姐姐依然还是我的姐姐，不是成为哪个我不认识的男人的了。

“哈哈哈，是吧！不说了，我们去逛商场吧。六月了，商场里有好多折扣，看看能不能挑中喜欢的衣服。”“好！”

试衣间内，姐姐脱下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大片羊脂玉般的肌肤。我偷偷看了姐姐一眼，便面红耳赤的别开了脸。想到日后会有男人在这片洁白上留下他的痕迹，我的心便一阵一阵的疼痛。

“阿远你看看，好看么？”姐姐有些忐忑地唤我。我回过头，姐姐换上了一件露背黑色长裙，衬地皮肤愈加白皙，配上今日的妆容与卷发，妩媚动人。

我站在姐姐身后，用手轻轻抚上姐姐的蝴蝶骨，想留下些自己的痕迹。对上镜中姐姐期盼的眼，眼看着她微红了脸，我笑道：“好看！很适合你，姐姐。”我的姐姐是最好看的。

我想亲亲姐姐艳红的唇，可我不敢。于是我趁姐姐不注意，偷偷吻了吻她带着花香的乌发。

回家路上我暗暗叹了口气小声道：“姐姐日后嫁人了，可真是太便宜那个狗男人了。”姐姐听闻哈哈大笑起来：“那就不便宜别人了，便宜我妹妹吧！”说着冲我俏皮地眨眨眼。

啊真的吗！我心下雀跃，怀揣着我不能见人的小心思惶恐不安又忍不住上扬嘴角。

二

姐姐是我堂姐，我是爷爷奶奶领养的孩子。老年人早年白发送黑发，膝下只留出嫁的女儿，便是我姑姑。姑姑一家在姐姐年幼时便搬去了大城市，每年得空时便会来看望爷爷奶奶。

姐姐比我大三岁，我小学她初中，我初中她高中，我高中她大学。我大学去了她在的城市，只想着能够她近些，再近些。等我大学快毕业时，她已经开始准备成家了。我怎么也追不上姐姐。

姐姐从小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味，每次见着她总爱往她身旁凑，一声声瑶姐姐瑶姐姐的叫。谁不爱香喷喷又温柔美丽的小姐姐呢！

儿时的暑假姐姐会来在乡下的奶奶家与我同过。白日里吹着热乎乎的风扇比赛啃着没过多久便开始融化的绿豆冰棍；剖一个西瓜一人一半撑到吃不下晚饭；下午最热的时候去井里打一桶清清凉凉的水洗把脸冲个脚丫子相互泼水玩。

乡下人家的晚饭时常很晚，天擦暗时爷爷奶奶才从农田里归来。夏夜的晴空星河璀璨，我们吃过晚饭后乘着微凉的夜风在院子里闹，闹累了就躺在一起看繁星漫天，听蛙声虫鸣阵阵。那会儿月亮也已经升起，星光便黯淡下来，柔和的月光如纱笼罩着我们。我时常缠着姐姐给我指牛郎织女星。

“呐，星河西北边那颗最亮的青白色星星是织女星，它下面还有四颗较暗的小星星组成平行四边形，是织女编织美丽云霞和彩虹的梭子。星河东南面那颗微黄的亮星是牛郎星，它旁边两颗小星星是牛郎挑着的他和织女的两个宝宝。”

我顺着姐姐手指的方向望去，但怎么也找不到姐姐说的星星，入眼的是数不清的星辰，和那轮明晃晃的月。

“笨蛋妹妹，这都找不到。”姐姐回头嗔怪着我，“欸阿远，你的眼里有月光！”“啊？”我收回望着夜空的目光，一时间没有明白姐姐的话。“你看着月亮，月亮也在看着你呀！”姐姐咯咯笑着。

那时候我一直以为自己对姐姐只是单纯的姐妹亲情，可随着我长大，这份情愈演愈烈。等我意识到我是喜欢姐姐的那日，为时已晚，我已经陷入其中了。

三

姐姐要出嫁了，在这金秋时节。姐夫是名教师，为人温和友善。我还是觉得姐姐便宜了那个男人。

结婚的前一天我们回到了小时候乡下的老房子里。爷爷奶奶已经不在了，老房子里空落落的，除了有人定时来打扫外，其他时候只是一幢空房。

晚上我同小时候那般缠着姐姐，想同姐姐一起睡。“姐姐，再让我跟你睡一晚吧，等你明天你出嫁后，我就没有机会在跟你同床了。”“哈哈哈，胡说，日后见面，我们总能再一起睡一起姐妹夜聊的。”我垮下了脸：“日后就不是少女同床了嘛！”我们也不会再有机会一起睡觉了，我没说出口。“好啦好啦，就依你的。”

黑暗的夜里，只有月光依然明亮。躺在床上我睡不着：“姐姐，你睡着了吗？”“还没呢，怎么啦？”我摸索着去拉姐姐的手，姐姐紧紧地回握住我的手。我翻了个身，面对着姐姐想要再看看她，即使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姐姐……我喜欢你……我舍不得你。”沉默良久，我把藏于心中多年的话讲了出来。姐姐也翻身面对着我，用另一只手摸摸我的脸：“傻妹妹，我也喜欢你。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不然没精神了。”“恩。”我知道姐姐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不过没关系，这样就好。

第二日秋高气爽，是个好天气。中式的婚礼，姐姐身着大红色的秀禾服，双目含羞，朱唇皓齿，明艳动人。姐姐一向美，只是都不及今日的样子。我呆呆地看了很久，说不出话来，高兴又难过。

我送姐姐上了迎亲的队伍，看着她与姐夫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目送她被送入洞房，我也便死了心。

我陪了姐姐一天，也怕是最后一天了。帮她拿酒递烟，替她挡住亲朋好友的敬酒，一杯又一杯，伴着只有我的苦涩下咽。傍晚来临时，我以醉酒为由同姐姐告别，其实我早该走了的，我只是想再多看看她而已。

今天是十五，月如圆盘挂在黑夜间，另一边的夜空中星也璀璨，该是个团聚的日子的。

回到老房子里，没有人声，也没有人气，冷冷清清。我没有开灯，承着窗外透进来的明亮月光，去浴室拧开了淋浴的龙头，等着冷水将浴缸放满。水快满时，我躺了进去，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刀，在手腕上划开一道口子，又将它加深。入秋的夜间，水已经有些凉了，一阵一阵刺激着我的皮肤，我的意识很清醒。

月光打水面上，波光粼粼，是漫天繁星都掉落在里面了吧，我想。我看着我的血液在水中蔓延，盛开出鲜红的花，同今日的姐姐一样艳丽。

我的意识开始慢慢涣散，一切陷入黑暗，我以为我便会这样离去。后来我听到有哭声，我听到有人在喊我，啊，是姐姐的声音，姐姐怎么来了，姐姐别哭啊。我努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姐姐通红的眼。

“你怎么哭了，你别哭。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不该哭的。”我躺在姐姐怀里，气若游丝，想伸手去擦姐姐的泪，可我没力气了，我抬不起手。

姐姐拼命摇头，泣不成声：“傻妹妹……傻妹妹你在做什么啊，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要做啊！你……你再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马上就来了……”

“来不及啦，姐姐。”我轻轻摇摇头。我看着姐姐的脸色逐渐变白，眼泪大把大把地砸下，砸在我心上，砸得我生疼。

“姐姐别哭啦，不吉利。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努力喘了口气，“我们再去院子里……再去看次星空吧，像小时候那样……”“好……好，阿远……我们……去看星空，我再……我再给你指牛郎织女星……呜呜呜……”啊牛郎织女吗，牛郎织女的爱得世人祝福，每年还可以鹊桥相会，我同姐姐，只怕是不及牛郎织女。

我没有问姐姐怎么突然回来了。这么多年的相处，想必她是感受到了什么吧，应该在等晚些，等他们都睡下了再说的，我想。

无垠的月光下，白日喜宴上温婉尔雅的新娘努力地控制着自己颤抖的手，拖着妹妹清瘦的身躯向外而去。牙白的月光撒下，透过庭院里摇曳的树叶，细碎的犹如幼时无意打碎的玻璃杯一样，折射着难言的悲伤。

“阿远……傻妹妹，你看……”我靠着姐姐，努力地睁开眼，再看一眼着久违的夜空，看那千百万光年外的星光，看那温柔如水般的月。我努力地把他们都印在脑海中，还有姐姐望着我的脸。

“姐姐……好姐姐，你别哭了。”姐姐摇着头，撕心裂肺地冲我喊着：“为什么啊！”“姐姐……我爱你啊，好姐姐……”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帮姐姐拭掉满脸的泪，就无力的落下了。我的爱太沉重，不该由姐姐来承受那些世俗的非议，便让这份爱意随我一起离开吧。

“你拖着我的身体一起去看星星，我的眼里再一次含着月光”。

二十几年的光阴片段一帧帧在眼前闪过，幼时同姐姐一起抢娃娃，姐姐亲亲娃娃后让给了我，说是把她的爱也给了我；少年时互相道完晚安，姐姐偷偷在我唇上落下的吻；成人后的圣诞节，各自暗暗准备礼物，一起打开后发现双方准备的都是戒指时的意外之喜……

我隐约听到姐姐崩溃地大哭声：“……呜呜……我……我也爱你啊……我的傻妹妹……”

啊……真的吗……我的意识终是消散了。

四

阿远的葬礼上人来人往，刚参加完阿瑶喜宴便是妹妹阿远的白事，令人唏嘘不已。看着红肿着双眼哭得失了声的阿瑶，亲友们无数安慰的话都堵在了喉咙中，最后只剩一句“节哀”。

姐夫拿着一个密封袋犹豫了半天，最终上前递给阿瑶：“应该是阿远留下的东西。”阿瑶呆滞的目光回了回神，却感到莫名的不安，哆哆嗦嗦打来袋子，却是张病例单，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只有四字无限被放大：胃癌晚期。

“阿远……我的傻妹妹……你为什么不说啊……”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再次落下，阿瑶只觉得无限后悔。

如果阿远胃痛的时候没有闹脾气不理她；如果没有听信阿远在减肥所以体重快速下降的谎话；如果……如果早一点，再早一点告诉她，再早一点察觉到她的心意，结局会不会不是这样。

文/三正二玖